母親,老家
作者:吳俊林 時間:2021/8/6 14:17:32 來源:本站原創(chuàng) 關(guān)注人數(shù):
自以校為家以來,我的腦海中無形中就生出了“老家”這個概念?!袄霞摇焙汀靶录摇敝g的距離雖然不遠,但這些年來,我常常往返在兩點一線之間,找尋著一種特有的親情。
從老大分家開始,到2004年我(滿崽)最后一個成家立業(yè),在我們七兄弟中,我們沒有落下哪一個成單身,在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算是個奇跡。我家由一個大家庭分成七個小家庭,家由大變小,由少變多。因僧多粥少,父親和母親自己養(yǎng)老的“資產(chǎn)”股份毫無保留地讓給了他們的兒子——我們,他們卻沒有了家,同時也沒有了話語權(quán)。早在此前,經(jīng)過家庭會議決定,父親和母親由二哥贍養(yǎng)。于是,我每逢節(jié)假日從單位回老家就直奔二哥家。
還沒有從農(nóng)活中“退休”下來的父親,從偶爾飲點小酒到酗酒成性,不知適可而止,為酒文化的繁榮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也就是我成家的這年臘月,父親因胃腸穿孔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駕鶴飛往天堂。我第一次經(jīng)歷親人生離死別的時刻,痛極難忍。至此,以后我的每個清明節(jié)回去掃墓,由之前父親帶我們?nèi)ソo爺爺掃墓輪到了我?guī)鹤雍椭秲核麄內(nèi)ソo父親掃墓了。彈指之間,物換人非。二哥家櫥柜里的父親喝剩的那瓶玻璃瓶散酒再也看不到父親去擰開了,我記得它整整放了三年,或許是父親留在世上的堪比兒孫的心愛之物,或許是留給兒孫的警示教育。熟悉的園圃籬邊,熟悉的田間竹林,沒有了父親熟悉的身影。
母親,從此失去伴侶。
生命永遠穿不透悠長悠長的歲月。每當看到花甲的母親,我感覺老家的時光在不停地加速,猛然發(fā)現(xiàn)很多個母親慢慢變老的瞬間,——母親少去鄰里串門了,腿腳沒走多遠就氣喘,飲食通常要吃一些細軟的飯菜,她做的飯菜日漸不符年輕人的口味了,她的身體只要有點不舒服就患得患失……于是,我開始像“夸父逐日”,追趕時光,更加關(guān)注母親的健康,回老家就不談理由了。
由于農(nóng)村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的悄然轉(zhuǎn)型,自給自足的農(nóng)村經(jīng)濟現(xiàn)狀,守著那一兩畝田地,再也養(yǎng)不活一家人的生計了,二哥一家不得不像村里大多數(shù)的有健壯勞動力的家庭一樣,舉家踏上江浙福廣的打工路,謀劃新生活。母親再一次沒有了家。我們再次經(jīng)過家庭決議,母親由六哥贍養(yǎng)。于是,我每逢節(jié)假日從單位回老家又直奔六哥家。
住有母親的老家,我有時想回,抬腳就走,驅(qū)車才駛過田埂旁、竹林邊,就感覺回到家了;還只是遠遠望見繚繞在村郭上空的炊煙,就感覺回到家了。平日里那些壓頭的工作,如釋重負,與世無爭的舒坦和愜意。因為可以盡情地親吻著家鄉(xiāng)土地那種樸實的清香,更有母親盼兒歸途的感念。老家的飯菜,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吃!
住有母親的老家,回家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許是有母親的地方,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向心力。這些年,我不知道怎么,我回單位說成了是“回家”,去老家看母親有點做客的感覺。回家也好,做客也好,反正抬腳就能走的這種感覺真好。跟著這種感覺,且不需要理由就走,還可以聽聽母親抖落一地的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家鄉(xiāng)的世故冷暖,沒有見過的物事變遷。
有母親守望的老家,無需提醒,時刻都有回鄉(xiāng)的念頭。然而,這種念頭,工作之余,抽空便可實現(xiàn)。住著長輩晚輩、住著同齡人的大院子是“大家庭”,是我期盼穿過泥濘雨巷后的家。我回去,車??柯愤?,“志同道合”的幾個老家人,他們便知道我回來了,有時候晚飯還沒有吃好,電話鈴聲響起,預(yù)約桌上操兩下,有時候他們干脆就說三缺一,讓我非去不可。贏輸皆為怡情逸興,更是?;丶铱纯醋甜B(yǎng)鄉(xiāng)情的潤滑劑。村里人建了一個微信群,他們也把我拉進去,彼此傾聽鄉(xiāng)音,有時大家吆喝一聲,還做點力所能及的善舉。
在母親的眼里,雖已人到中年,但我永遠還是她的小孩。早些年,我都有了自己的工資,每當我要出門,或打點小麻將,或去鎮(zhèn)上購物,她都要問我有沒有錢。長大了,我才真正感覺到,無論何時何地,慈母之心之良苦呀。我常常去接納她這份疼惜兒孫的心意,再次享受孩兒被母愛環(huán)繞的這種幸福。
母親給予我們的這種幸福,在我們常回家看看的時光中,她也得到了回報。一次,母親因摔倒而股骨骨折,住院期間,那些不認識我們的病友,看到我的妻子和嫂子把她護理得無微不至,認為是親生女兒,便說,“我不相信她們是你的兒媳”!功夫不負有心人,母親很快康復(fù)出院。在有限的生命里,我們或許只有用“無微不至”才能彌補那些被時光抽走的內(nèi)容。
其實,回老家也有理由。自從小兒子兩歲起,我就有一種刻意讓小兒子記住母親(他的奶奶)模樣的想法。故此,我常常帶著小兒子回去熟悉并認識母親,準確地說,是認識他80多歲的奶奶。不至于像我終身遺憾,在我剛好三歲時,奶奶離開了我們,加之那時沒有影像存留,我再怎樣的努力,或聽母親的描述,都不能搜尋、拼湊出一丁點兒奶奶的記憶碎片。
節(jié)假日回去,要么就是母親認為太久了。母親為了挽留我們,她想盡了一切辦法。嫂子不在家的時候,母親就叫我去燒飯炒菜;天氣暖和的時候,母親就叫我媳婦給她洗頭;風(fēng)和日麗的時候,母親就叫我們攙扶她去長眠在蒼松翠柏的父親墳前看看……
母親象征著那個化整為零之后的“家”,兄弟幾個依然是她森林中的一窩雛鳥,我們飛落到哪個枝頭上,依然還在她的視線里。她擔(dān)心外出的兒子們虧欠家鄉(xiāng)人情。母親叮囑六哥,哪家有紅白喜事,你要記得給不常在家的哥哥弟弟們說一聲,人不到禮到嘛。所以,老家的酒席人情,我們從來不缺席。近年來,老家的酒席人情,禮錢常常是六哥先給墊付出去,我哥哥他們一年與六哥結(jié)一次賬,而我兩三個月結(jié)一次賬。
住有母親的老家,年頭,兒孫們?nèi)缤压⒌姆N子隨風(fēng)飄散離去,落處或遠,或近;年尾,兒孫們又如同外出采蜜一天的蜜蜂披著晚霞不約而同地歸巢。春節(jié),六哥家擁擠得水泄不通。全家難得的團結(jié)與團圓,外出務(wù)工的兒孫回家過年,出嫁的侄女也回娘家拜年,七個小家庭又組合成了一個以母親為中心的“臨時”大家庭??墒牵霞疫@種“臨時”的時光特別短。
每次回單位,臨別前是母親最艱難的時刻。她拄著拐杖把我們送出門,站在村口目送直到看不見我們的車影。在她的視線里,我囑咐兒子向母親揮手道別,也特意把車開得很慢。即便如此,我還是去想象,我們揚塵而去后,身后母親的那張牽掛、落寞的臉,一定像山頂上的那輪藍月亮,經(jīng)歷由圓到缺。
父母是代表“家”的符號,是輸送“營養(yǎng)”的源頭,是溫室里的溫度,有了血肉的紐帶,家才無比的溫暖。
有道是,“父母在,人生尚知來處;父母不在,人生只剩歸途”。真的很有同感,我不禁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愁緒來,世上哪里有不散的宴席呢?假如一旦母親真正老去了,節(jié)假日回老家,我又奔向哪里呢?不管怎樣,“家”永遠沉淀在我們做兒孫的心田里,還要將“她”延傳不息。
老家就是母親,母親就是老家,自從父親去世后,這些年來,我的這種感觸越發(fā)強烈。住有母親的老家,是在外游子思牽、最能安然駐足的一座風(fēng)雨長亭!